六百七十八章 再谏张居正(两更合一更)-《大明文魁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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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张居正奉心学为宗,对于传习录早就读了无数遍,至于这段王阳明与薛侃的对话,早就耳熟能详。

    薛侃为了除去家里花圃里的杂草,不由向王阳明抱怨,为何天地间善易培,恶难去。

    王阳明道,天地间事物何尝有善恶之分,只是你作花圃欲赏花时,故草为恶,当你欲作草坪时,花即为恶了。这是由你私心而起,草与花何尝有对错之分。

    这只是寻常道理,而之后的对话才是至言。

    薛侃问道,那这么说,无善无恶,与佛家有什么区别?

    王阳明道,佛家是讲既无善无恶,什么都不要做,不要治理天下,要反问内心。但我们儒家圣人讲不要有善恶之心,认为己善为善,认为己恶为恶,而去治理天下。

    事功不事功,作为与不作为就是佛家与儒家的区别。

    林延潮拿这番话谏张居正言下之意,张居正不怕得罪巨室,权宦,为了老百姓匡扶天下,这一番勇气是儒者所为,值得我们敬佩。

    但此举好比视如花如百姓,巨室如草,你张居正不站在官宦,而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,固难能可贵。

    但视百姓为善,巨室为恶。这好比站在巨室立场上,认为老百姓是妨碍,这二者同样是不对的。

    张居正嗤笑道:“宗海你什么时候,不谈事功之学,改与老夫谈心学了?汝难道不知当今之天下杂草丛生,已害花之不殖,若不除草,花无以为生,如之奈何?”

    林延潮答道:“那自是要除草。”

    张居正笑着道:“那还不是以百姓为善,以巨室为恶?”

    林延潮答道:“若草有妨碍到中堂赏花,去了就好,但若强分善恶,将草除得一个都不剩,即可谓累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如新政之事,自是有利于天下百姓,但时也易也,中堂之后,天下还有谁可及中堂?若强行为之,万一事败,巨室反扑,那么中堂被清算不说,新政一派官员得到株连,那么后世天下到了要行除草之事时,哪有大臣敢于为之?”

    听林延潮的话,令张居正露出深思之色:“宗海之言,吾有所得。”

    林延潮道:“此乃下官真心之言,冒昧之处,还请中堂见谅。”

    张居正道:“老夫自知,宗海方才之言出自肺腑,颇令不谷意外。”

    林延潮诚恳道:“中堂一人撑着这大明江山,下官对元辅心底只有敬佩之意。”

    张居正哦地一声,反问道:“那老夫两度差点将你夺职罢官,你不怨我?”

    林延潮连忙道:“是下官无知放肆,还请中堂大人海量。”

    张居正摇了摇头道:“不,是老夫对不住你才是。当初老夫愿以为你怕被我牵连,故刻意与老夫政见不合,以免祸事,但眼下见来你才是真正要萧规曹随,匡扶天下之人。正因欲萧规曹随,故而你在执天下之柄前,才不能让人生出防范之心来。”

    林延潮苦笑道:“但在中堂心目中,陛下才是曹参不是吗?”

    张居正闻言放声大笑,但随即牵动肺部,重重的地咳了起来。

    林延潮连忙手抚张居正之背道:“中堂请保重身子。”

    张居正缓过气来,笑着道:“无妨,宗海你真乃聪明人,与你说话可省却不少气力,老夫有一不情之请,老夫身后,你可否看顾老夫家人?”

    林延潮闻言不由犹疑。

    张居正见林延潮脸色,笑着道:“你人微言轻时,老夫不会要你作什么,若有一日你为宰执,权倾朝堂,言盈天下之时,那么替老夫恢复名位,照顾老夫之家人,应是不难。”

    林延潮听了张居正之言,似对自己身后下场早有预料,不由泪盈眼眶哽声道:“中堂,陛下非薄情之人,何有此说。但若下官真有为宰执之日,定为中堂恢复名位,看顾子孙,保张氏一门不衰。”

    张居正闻言露出欣然之色道:“我知宗海乃一言九鼎之人,如此老夫就可放心了,既然如此,我就将此富贵赠你。”

    说完张居正从袖中取出一奏本来。

    林延潮满脸惊讶地接过看来,但见奏章上写着'乞骸归里疏'五个字。

    林延潮满脸懵逼,原来你刚才是在耍我啊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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