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陌生爱人-《天使爱过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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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那个……医生。”方沁道。

    “噢,李主任把你送到这来就走了。”答话的是旁边的一个护士,“他是我们医院的胸外科主任,给病人做急诊手术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姐,你可真会晕。”方芳笑了笑,余光瞥见一个戴口罩的医生走过来,低声向护士说了句什么。那护士看了一眼方沁,神色露出紧张,不由问道,“怎么了?我姐姐怎么了?”

    二00九年五月一日,香港特区行政长官曾荫权于晚上八点四十分宣布,香港已出现首宗甲型流感确诊病例,并宣布将香港的传染病警戒级别由“严重”提升至“紧急”。

    当天晚上十时许,五天前由香港来申市的方小姐,因高热、头痛、肺部感染等症状,经过初步检查后,住进了隔离病房,成为荣海医院接诊的第一例甲流疑似病人。

    “不会这么倒霉吧?”方沁强打精神,老老实实交待清楚来时的飞机航班号,这几日都去过哪些地方,甚至从钱包里翻出的士票……

    方沁看着忙来忙去、如临大敌的医护人员,最后能做的,就只有祈祷十个小时后检验结果出来只是虚惊一场,祈祷她接触过的人,尤其是留在香港的丹尼安然无事。

    夜已深。方沁忍着头痛欲裂,抵抗着药物的催眠作用,不肯入睡,一闭上眼,就全是他的脸。

    李、云、飞,阿利……

    李医生,dr.lee…

    这不是梦、不是自己烧糊涂出现的幻觉吧?冥冥之中,自有天意吗?

    ——老天,你总算待我不薄,让我在等了那么就之后,终于,又再遇到他。

    ——可是,为什么,他的神情那么冷淡,他看我的眼神,那么陌生?是隔了十年,我变化太大,他一时没认出我?还是,我认错了他?

    ——不会,世上怎么会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,连走路的姿态都一样?也许有呢?像自己和米兰达一样,是双胞胎。那也行,遇见一个,还怕找不到另一个?

    方沁脑海里翻腾着各种各样的念头,不知怎样才睡着的。梦里她努力地去掀一个人的衣袖,想看看他手臂上有没有一条疤。那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却挣脱了她往前逃,她拼命追,却怎么也追不上……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方沁晕沉沉地醒来,感觉热度降下去了许多,头也没那么疼了。

    全副防护的医护人员轮番进来出去,检查,量体温,抽血……

    好容易挨到上午十点,方沁心想,检验结果应该出来了吧?

    等了半天,又有一个人进来,穿着防护服,也分不清是医生还是护士,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。

    那人看了看她,拿着病例夹翻了翻,大概是医生吧,只是看着她的眼神颇有些奇怪。

    “医生——”方沁忍不住开口,“那个,我的,有结果有了吗?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再等等吧。”那医生语气平淡,却是把很好听的清脆女声,听起来应该很年轻。

    “都十二个小时了呀,我感觉已经好多了。”方沁说。

    “你急什么?”女医生合上病例,语气中带上了些许不快,“我们李大夫都还没退烧呢!”

    方沁愣了愣,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女医生已经转身向外走,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:“还退不下来,怎么办?……”语气里满是担忧。

    方沁看着女医生离去的背影暗自琢磨,她说什么?是这医院里的哪个医生也发烧、甲流疑似了?

    不过姓李的人很多了,是谁也不会是李云飞吧。稍有医学常识的人就知道,流感病毒是有潜伏期的,不可能她刚倒在他怀里一下,转头他就发烧了。

    方沁并不知道,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。

    昨晚她被初步诊断为甲流疑似后,与她有过密切接触的李云飞自然也成了监控对象之一。当他从手术室出来之后,一测体温,竟然已经发烧了。

    接下来情况迅速恶化,体温飙升到三十九度多,使用退热药剂竟然也降不下来,而且开始剧烈的头痛和呕吐。

    这下大家都紧张了。李云飞是谁呀,那是他们荣海医院的全勤标兵,从来没请过病假;在救援抢险现场,经常几昼夜不眠不休也不曾倒下;在援非医疗队那样恶劣的条件,同行的医护人员很多都感染了疾病,他也一向安然无事。

    就是这样一个体格强健的“超人”,竟然会在一个女病人晕倒在他怀里不过短短两个小时后也倒下了,而且,一下子就病得如此严重。不过,此次流感的特点之一,就是专门攻击青壮年人群。

    验血结果只显示有轻微的白细胞增高,并非体内有炎症,肺部也没有感染的迹象。那么,就是病毒了。这是怎样的一种病毒?传染力如此强大?鉴于李云飞半个月前也曾去过香港开会,更大的可能,是刚好潜伏的病毒爆发了?

    无论如何,李云飞在五一节值班当天、以及之前的一个星期,一共做了大大小小十几台手术。常规的手术口罩抵挡不住流感病毒,那些原本就身体受创的虚弱病人,有高度被传染的可能。

    荣海医院的院领导接到汇报后高度重视,立刻召开电话会议,启动甲流防控应急预案,并将情况上报市疾病防控中心。

    十个小时之后,方沁和李云飞的病毒检测报告已有结果,排除了甲流,与他们接触过的人,也一直体征正常。方沁的体温虽有反复,但普通肺炎的症状越来越明显。

    只是李云飞高烧十几个小时,仍然不退。查不出病因,使用糖皮质激素和酒精擦身物理降温法,也只能让体温短暂地降下来,没多久温度就又呼呼窜上去了。

    就在内科主任一筹莫展,快把那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几根头发揪光的时候,昏睡着的李云飞开始大量出汗。然后,在高烧了整整二十四小时之后,神奇地自动退烧了。体温从四十度一路降到了三十六度五,而且再也没有反复。

    这一场高烧,来得蹊跷,去得奇怪。接下来的几天,这个被强迫留在病床上接受观察的“病人”,精神好得能上山打虎、下海擒龙。观察期一过,就立刻窜回了手术室,“磨刀霍霍向猪羊”了。

    所有这一切,方沁并不知道。她在解除甲流警报后不久,就转回了普通病房。按照肺炎的一般疗程,她需要留院两周。五天之后,她已经完全不发烧了,倒是开始咳嗽,深呼吸时气管深处明显有痰音。她知道,那是肺部正在修复炎症。

    这天上午,医生查过房之后,方沁偷偷溜出了病房,到了外科病区。

    整个医院的病号服都一样,所以当方沁大摇大摆地踱到外科住院楼层的护士站,询问胸外李主任在哪的时候,护士还以为她是李云飞的病人。

    护士看了看挂在旁边墙上的手术排期,说道:“李主任正在做手术,中午前大概能回来。”

    正在这时,一个年轻的医生走到护士站,对护士说道:“通知十二床改下午第一台。”那医生大概是刚做完手术,身上还穿着墨绿色的手术服。

    天赐良机!方沁几经打听,摸到了手术室外,混迹在一群焦急等待的家属之中,紧紧盯着手术室那道厚重的门。

    她要等李云飞出来,她要看到他穿着手术服出来。她紧张地轻咬着下唇,按捺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。

    “李医生!”

    李云飞扭过头,微微一愣,怎么是她?

    “李医生,你……还记得我吗?”她上前一步,神色透着紧张,目光中似乎满是期待。

    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她?五一节那天晚上,她莫名其妙地挡在他面前,抓着他的胳膊,晕倒在他怀里。他不过是本着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精神,把她抱到了急诊室,然后就发了一场莫名其妙的高烧,引起了一场不小的混乱和恐慌,最后又莫名其妙地突然退了烧。

    虽然、当然,这好像也不能怪在她头上,可是,他就此成了医院的新闻人物,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八卦对象。那些都不算什么,但一想起高烧不退时,被传染科的几朵金花扒得半裸用酒精擦身……唉,真是形象尽毁,十年道行一朝丧啊!

    “方小姐,怎么你的病已经好了吗?”李云飞淡淡地道。心里却想,真是废话,没看见她还穿着病号服吗?肺炎,起码两星期。

    “我是说在泰国的时候,在清迈,你……”她的普通话发音不很标准,带着柔软的卷舌音,听上去别有一番婉转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从没去过泰国。”李云飞打断她的话,冷冷道,“你认错人了。”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,又想干什么?

    望着他的那双美目倏地睁大,眼眸中波涛翻滚,似乎充满了惊疑、不解、失望、难过……种种复杂到他看不懂的情绪,然后那目光转为斜向下,死死盯着他的左边胳膊。

    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心头涌起一丝不快。他正穿着墨绿色的v领短袖手术服,露出的手臂上,有一条疤。那条疤,是他多年前遭遇那场意外的见证。虽然那疤痕很长,可是年代久远,已经很浅了,而且是在胳膊上,又不是在脸上,至于那么看吗?

    “方小姐,这里人多病菌多,你还是回自己病房吧。”李云飞说完,迈步要走。

    “等一等!”她急切地伸手想要拉住他。

    又来?李云飞身子稍侧,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堪堪要碰到他胳膊的手。

    那只手在半空中尴尬地停顿了几秒,垂了下去,然后是她越来越低的声音:“对不起,你长得……真的很像我的一个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李主任!”有人叫他。

    李云飞如获大赦,不再看她,转身走过去。

    长得像她的一个朋友?这算什么,小男生搭讪小女生的桥段用在他身上?这个女人还真是够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走到电梯门口处,李云飞不知为什么忽然又回过头望去。

    她还站在原地,看上去失神落魄,宽大的病号服罩在娇小的身上,空荡荡的,越发显得她单薄,好似一片就要被风吹落的秋叶。

    李云飞的心头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,就像那天晚上她倒在她怀里时一样,说不清是什么,总之很不舒服,好像有只手抓住他的心脏,慢慢地揉捏,让他难受到恶心,嗓子眼都堵住,想吐却又吐不出来。

    这种感觉真让他厌恶,所以连带着也让他没来由地讨厌这个女人。李云飞正想收回目光的一瞬间,看到她抬起头,目光里满是茫然、无助和凄楚……

    胃部猛地袭来一阵剧烈的抽痛,李云飞不由弓了身子,握拳用力抵住上腹部。

    ——靠,刚才的手术干净利索,现在还不到十二点,难道这么快就饿到胃痉挛?而且今天明明吃了早餐呀。

    方沁缓缓走回内二病区,脚好像踩在棉花上,目光没有焦点地向两旁掠过。

    一间病房的门大开着,靠近门口的病床旁的椅子上,坐着个陪护的年轻女孩,膝盖上架着本笔记本电脑,正在浏览网页。

    方沁本已从门口走过,忽然心念一动,又转了回去,犹豫了一下,走进病房对那女孩说:“我是隔壁房的,你的电脑,可不可以借我用两分钟,就查个东西。”

    女孩上下打量了她一眼,点了点头,把笔记本递给她。

    方沁却没有接:“呃,你能帮我查吗?我不会输中文。”

    女孩和气地笑了笑:“可以呀,你要查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一个人名,李云飞。”方沁道,“木子李,天上的云,飞翔的飞。”

    女孩点开搜索引擎,输入那三个字,然后皱了下眉毛:“叫李云飞的太多了,最好加个限定语。”

    “荣海医院。”方沁道。

    “原来你要查这家医院的医生呀。”女孩运指如飞,然后把笔记本托举起来,“你自己看吧。”

    那明明是极轻薄的一款笔记本电脑,方沁接过来,却觉得沉甸甸的。

    荣海医院的主页排在第一位,后面是预约挂号、医生在线、杏林风采、好大夫推荐等等网页。方沁一一点开,李云飞的一幕幕就展现在她眼前。

    “……主任医师、胸外科主任,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享受优秀专业技术人才岗位津贴,现担任中华医学会心胸外科学会青年委员会常委,中华医学会创伤分会理事,心胸外科讲师团教授,华裔外科学会胸外科分会主席,国际心胸功能重建学会中国分会常务委员,国际创伤外科学杂志中文版副主编……”

    一大堆的头衔,看得方沁眼晕,后面接着是著作、课题、基金、获奖等方面的介绍。想想自己学医以来一路的磕绊和艰辛,而他,不过才三十出头,却已经有了如此的成就。她当年没有看错,他是个天才,天才医生。

    通过各种信息,方沁细细组合他的履历:十六岁上医科大学,二十六岁取得博士学位,期间竟然还当过两年兵,而且不是一般的兵,某军区特种部队医疗兵,立过功受过奖的。数次参加国际医疗队,荣海医院历史上最年轻的科主任……

    华丽丽的履历,他人生的每一阶段都是那样出色。原来他还当过兵,难怪了,总是腰板挺直,总有那么种与众不同的气势。还有,当初在泰国遇险逃亡时的种种表现也有了合理解释。

    方沁仔细搜索,突然一行字跃入眼中。“……曾先后赴美国纽约大学医疗中心及ucla(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)、tcsc(双子城外科中心)进修学习……”

    介绍中没有具体年份,想必是短期的进修。纽约,她出生长大的地方;纽约大学医学院,她的母校,想不到,他居然在那里进修过,可他们,还是错过了……

    方沁把所有关于李云飞的介绍都看了又看,其实大同小异,有的介绍还配上了头像照片。

    原来,他的信息在网上随便搜一搜就这么多;原来,他们曾经这么接近过,曾经在同一个校园学习、生活过,走过同一条路,踩过同一块草坪,用过同一个实验室,甚至可能,同一把手术刀……

    可就是无缘见面。

    现在终于见了面,却……

    “dr.lee(李医生)……dr.lee!”

    后面的人连叫几声,李云飞才反应过来,这,好像是在叫他?

    停住脚步转过身,天,怎么又是她?不知道为什么,他似乎有些怕见到她,或者,是因为每次见到她时,那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。

    方沁看着李云飞,只是普普通通的白大褂,里面简简单单的衬衫和长裤,居然也能被他穿出一种英气来。

    “dr.lee(李医生)。”方沁又叫了一声,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保持自然。

    李云飞瞥了一眼她身上的病号服,缓缓开口:“方小姐,你还真是个不听话的病人。”神色仍是冷冷的,语气却是和缓的,甚至带着些调侃。

    “我过两天就要出院了。”方沁深吸一口气,直视着李云飞,用粤语道,“阿利,你真的不认识我、不记得我了?”

    “阿利?”李云飞眉毛一挑,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一扫,仍用普通话道,“你确实认错人了。而且,我也没有兄弟或亲戚叫这个名字。”

    方沁盯着他:“名字不重要,相貌也可能有相似的人,但难道连伤疤也会一模一样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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