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丹尼是谁-《天使爱过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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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两人进房间面对面地坐好,随即有身着泰裙的女孩子奉上清茶。

    李云飞把菜牌递给方沁:“想吃什么?随便点。”

    方沁却不接,浅浅一笑道:“你是这的常客,还是你来点吧,我没什么忌口的。”

    李云飞也不看菜牌,略想了想,张口就点了腌虾沙拉、冬阴功汤、香兰叶包鸡、咖喱海鲜、菠萝饭、泰式空心菜、泰式炒河粉、糯米香芒。也不再问方沁的意见,便示意服务员下单。

    服务员点了点头,微笑着退了出去,随手带上了包间的门,淡淡的薰香味道缭绕在空气中。

    方沁看着李云飞道:“看来你很喜欢泰菜啊,怎么居然没有去过泰国旅游?”

    “你的逻辑有问题。”李云飞喝了口茶,“喜欢一个国家的菜,就一定要去那里吗?”

    方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:“我只是说,想要吃得正宗,最好能去到当地。听说中国内地现在去泰国旅游也是很方便的?”

    李云飞抬眼看她:“是很方便,方便去的国家现在多着呢,而且是落地签。可我连中国大陆都没跑遍,主要是没空休假旅游。”他一步步走到今天,他的成绩,更多的不是靠天份,而是勤奋和努力,比别人多几倍的付出。

    “李主任可真是大忙人。不过你也出过国吧?是进修,还是访问?”方沁道。

    “我登在网上的简历里不都写了吗?”李云飞漫不经心地道,“不过是多些镀金的经历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?那你参加援非医疗队,那么艰苦的经历,也是为了镀金?”方沁的笑意中带着玩味。

    “差不多。去美国是在技术上镀金,去非洲是在政治上镀金。”李云飞自嘲地笑了笑,“当然,去非洲有更多练手的机会,我反而更喜欢。”

    “练手?我还以为你去非洲是因为爱心……”方沁道。

    “爱心?”李云飞嗤地一笑,“我更爱手术刀,治病救人的过程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挑战和享受。”

    方沁微微摇了摇头,叹道:“我不知道你是太自谦呢,还是太坦白?”

    “宁做真小人,不做伪君子。我一向喜欢坦白,你呢?”李云飞放松地靠到椅背上,嘴角挂着慵懒的笑,目光却是犀利地射向方沁,带着探究。

    方沁不接他的话,却道:“俗话说医者父母心,对自己的病人,总是有爱心的吧?”

    李云飞拿起杯子喝了一口:“你的逻辑还是有问题,医生必须的是精湛的医术,而不是泛滥的爱心。照你这样说法,自己不喜欢的病人就不去治了?”

    方沁淡淡一笑:“原来你确实跟我想的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哦,差点忘了,好像听说,你也是医生?”李云飞眼神中带着些戏虐,“我猜是儿科吧,最适合爱心泛滥的女士。”

    方沁不答,看着他似是随口问道:“你好像很不喜欢小孩?刚才进门口的时候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对我观察很仔细嘛。”李云飞的语气里透着些讥讽,“谈不上不喜欢,只是比较讨厌调皮的小男孩。”

    方沁的表情微微一滞,立刻又恢复了自若:“你若是有了自己孩子,就不会这么觉得了。”

    李云飞眉毛一挑:“婚姻是麻烦,小孩子更是麻烦,我为什么要生一个出来给自己找不麻烦?”

    方沁的眼里似有浓浓的失望一闪而过,随即垂下了眼帘,盯着手里的杯子,隔了片刻,才缓缓道:“是啊,像你这么冷血的人,做外科医生是合适了,做父亲,还真未必……”

    “哎,这你又错了!”李云飞打断她的话,“我的血可是热的,而且每年都会去献血呢。”话一出口,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这么急着辩白。

    “捐献骨髓呢,你也会吗?”方沁抬起头注视着他。

    “当然。我一家,父母兄嫂,都在中华骨髓库有备案,随时准备着。只是一直还没有机会罢了。”李云飞道。

    方沁又垂下眼,双手握着杯子,却并不喝,一圈圈地缓缓转着,似在思考什么很艰难的问题。

    李云飞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,自己好像没说错什么话啊?不知为什么,觉得心里有些发紧。这个女人,把他约出来,云山雾罩地聊了一通,到底想干什么呀?

    正要开口,却听方沁道:“你捐血捐骨髓,也是为了‘镀金’吗?”

    “那可不是,纯粹是乐于助人。”李云飞坦然一笑,“别把我想的那么不堪,这么点觉悟和爱心我还是有的。譬如说方医生现在有什么需要,我绝对会捐给你。”

    “哦,那么捐献些别的呢?”方沁目不转瞬地看着她,一字字道,“比如说,捐精?”

    李云飞正喝了一口茶到嘴里,一听这话,差点把茶水喷出来,勉强吞了下去,确是呛得连声咳嗽,半天才缓过劲来,看着方沁道:“方小姐,我,没听错吧?”

    方沁神色如常,波澜不惊地道:“我就是随口问问。”

    李云飞点头:“可以考虑啊,反正那东西,不捐也是浪费了,哈哈!”一边笑,一边心道:你既然都说的出口,我一个大男人又有什么可害臊的?

    方沁居然也一本正经地点头:“嗯,李医生这样优秀的人,想必基因也是优秀的,浪费了确实可惜。”

    李云飞简直无语了,只有继续皮笑肉不笑:“方小姐过奖了。不过按照中国的规矩,好像是不可以捐给认识的人的。”

    方沁目光沉静地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这时服务员推门进来上菜,李云飞忙道:“来,尝一尝,味道可还正宗?”

    方沁也不客气,拿起筷子,一边吃一边点评:“腌虾沙拉,嗯,酱料浓过头了;冬阴功汤,柠酸有余,辛香辣不足;香兰叶包鸡,勉强;咖喱海鲜,还凑合;菠萝饭,不行,里面的咖喱粉,鱼露都不到位,而且米粒很湿,所以香不起来;泰式空心菜,是发酵水荫豆鼓炒的吧?还行;泰式炒河粉,中规中矩,泰味太收敛了,还用的黄柠,炒得也太湿太软……”

    李云飞自己几乎忘了下筷子,看着她如美食家试吃般一一道来,把这里的招牌菜都贬得一塌糊涂,却又似乎论据充分,让人无从辩驳。

    “还有一道糯米香芒没上吧?”方沁放下筷子喝了口水,“希望最后的甜品不要再让我失望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至于吧?”李云飞连着吃了几大口,“我虽没去过泰国,但去过马来西亚。东南亚的菜式口味,这里应该也算正宗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去过马来西亚?”方沁的目光闪了闪,“马来西亚哪里?”

    李云飞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出了一个地名。

    “那里……我知道,与泰国南部的宋卡府接壤。很多马来人都会从那过境到宋卡府的合艾市区旅游的,怎么你没顺道去吗?”方沁的问话看似随意。

    又是泰国!李云飞简直有些烦她了,耐着性子道:“方小姐,我好像刚刚已经解释过了,我出国也不会是去旅游,是参加的国际医疗队。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去的马来,也许是小时候呢。”方沁一脸的无辜。

    “那是十年的事。这个答案你满意吗?”李云飞不知道她说的话到底有什么目的,不过她肯定是有备而来,索性也就直说了。

    “十年前……夏天……七月份?”方沁紧盯着他。

    “对。就是那次我遇上意外,车子坠崖,爆炸,我头部受创,送回国,昏迷了整整三个月。”据说当时的汽车事故当地报纸都有登载,也没什么好隐瞒的。

    “是谁告诉你,你昏迷了三个月?”方沁问。

    “这是事实,需要谁专门告诉我吗?”李云飞不出声地冷笑,“怎么,你不信我的话?”

    “我信你的话。但那不是事实。”方沁缓缓道。

    李云飞嘴角扬起:“哦?那你倒说说,事实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事实是,那三个月你并没有昏迷,而是在泰国。你头部的确受了伤,手术后你失忆了,忘了那三个月的事。”方沁目光深长地注视着李云飞。

    李云飞愣了一下,忽地哈哈一笑:“你觉得,我会相信你这个天方夜谭的故事吗?”

    “你会相信,因为有证据。”方沁语气肯定。

    “什么证据?”李云飞斜眼睨她,脸上镇静,心里却没来由地收紧了。

    “他们骗了你,你的记忆也骗了你,可你的身体不会骗你,你的感觉不会骗你。”方沁看着他,缓缓继续,“你说你昏迷了三个月,那么醒来时,你手臂和腿部的肌肉是因为长期的卧床而松软萎缩,还是反而像锻炼过一样变得更强韧发达?你的皮肤是因为长期在室内而变得苍白,还是反而像常常在阳光下暴晒一样变得更加黝黑?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吃泰国菜?你伤愈后第一次吃到泰国菜是什么感觉?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居然也认得几个简单的泰文、听得懂一些常用的泰语?……”

    李云飞表情渐渐凝滞,呆呆地看着面前不断开合的樱桃小嘴,那里吐出的一句句绵软话语,却仿佛是雷公电母劈下的一声声炸雷、一道道闪电,掘起了多年前就埋下的种种疑惑,照亮了暗沉黑夜中最不为人知的角落,直震得他心中狂跳,耳膜嗡嗡作响,眼前金星直冒,一阵阵发黑……

    屋里一片安静,只余浓郁的咖喱香气萦绕在鼻尖。良久,李云飞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发现方沁抿着嘴,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,漆黑的双眸好似沉静的潭水泛起了漩涡,直要把他扯进深不见底的另一边。

    另一边的真相,是什么?

    李云飞深深吸了口气,哑声道:“说完了?”

    “十年,你觉得能说完吗?”方沁平静的语气,却散发出绵延无尽的感伤和无奈。

    李云飞注视着她,过了足足有一分钟,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:“我们,曾经在一起?”

    一瞬间,方沁的眼眸中似有波涛涌动,但很快就避开他的目光,垂下了眼帘。

    橙黄色的灯光下,李云飞看到那长长的睫毛颤了颤,仿佛蝴蝶的翅膀,想飞却无力,在眼底投射出交错未明的阴影。

    蓦地胃部一阵强烈的痉挛,随即尖锐的疼痛向四肢百骸辐射开来。那只无形的手也再一次抓住他的心脏,却不像以往那样慢慢地揉捏,让他恶心到想吐,而是大力撕扯着、碾着、绞着,痛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……

    “我还有事,先走了。”方沁突然站起来,仍是不抬眼看他,拿起了手袋,“过些天我会再来找你。”

    李云飞愣了愣,也站了起来:“你……等一下,我送你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了,我自己坐出租车就行了。”方沁推开椅子,快步走向门口。

    李云飞赶紧追上两步,伸手想拉住她,却又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,有些无措地叫道:“方沁——”

    方沁身形一滞,肩头微微颤抖,似是在强自隐忍,终于还是没有回头,低低说了声:“不必麻烦。”拉开门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李云飞望着她落荒而逃般匆匆向走廊那头走去,眼看着那飘飞的裙角一闪,窈窕的背影就消失在楼梯口,脚下却像生了根般动弹不得。一手按着门把手,一手用力抵住上腹部,微微弓了身子,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
    痛。很痛。

    原来每次见到她时,那种奇怪的、不舒服的感觉,不是别的,竟然是痛——胃痛、心痛、从头痛到脚。

    为什么会痛?

   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,为什么他会忘记了?忘了事,也忘了人?

    为什么,在即将触到真相的这一刻,他竟然没有勇气去追问?

    这一夜,李云飞注定要以失眠度过。

    闭上眼,和方沁相见的一幕幕就会像放幻灯片一样,不停地闪过。以往赵一枚提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,也一点点地串在了一起,汇成了逐渐清晰的脉络。

    当初他应该的确是在马来西亚的那个地方翻车坠崖,却不知怎样会越过国境,到了泰国。

    不知如何会遇见她,和她在一起,三个月。然后不知为什么分开,他回了国,做了手术,醒来,记忆中不再有她,不再有那几个月。

    而她,她一直在找他?

    那三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?

    想起她那心悸到让人颤抖的目光,她爱过他?她爱他?

    当初他也是爱她的吗?不然为什么他明明忘了她,看到她完全陌生的脸,还是会止不住地心痛?

    相隔十年的重逢,本应是惊喜万分,然而他却没有认出她。他忘了她,而且忘得一干二净。

    那对她,该是怎样巨大的打击?在急诊室的走廊上,她那愕然失措的神情、不肯置信的目光,和倒在他怀里的柔软身体……

    还有后面,一次又一次,他对她的冷淡、对她的讥讽、甚至对她的厌恶……

    内疚像毒蛇一样咬噬着他的心。他怎么可以那样刻薄地对待她?那样卑鄙地揣测她?他怎么可以无耻地忘了她、忘了一切,然后毫不惭愧地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?

    李云飞大力扯了扯头发,仰起头,“嘭”地撞向床头的靠板。

    除了一下钝痛,什么也没有。没有闪电般掠过的记忆片断,只有方沁暗夜星辰般哀怨绝望的眼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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