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、神剑山庄 (4)-《天涯洗剑录》
这时候从山庄里接二连三又奔出来五六个人,俱都身形矫健,身手不凡,其中一人远远地就喊,“是严姐姐来了,真是多年不见,想死我了。”说话的功夫,这几个人就到了近前,严柔一看,俱都认识,是神剑山庄青字辈的高手,喊话之人最是年少,才三十出头,叫做冷青云,虽是姓冷,却是性情外露,为人热情,当年严柔离开山庄时,最是依依不舍的便是他,如今见到,自是喜不自胜。
说起来严柔的父亲严白羽与上一代庄主江有悔本是结拜兄弟,情义甚笃。严白羽遇敌偷袭,重伤不治,江有悔伤心之余,替他手刃了仇家,就将严柔带回山庄与其幼子江青峰一道抚养,视若己出,此后才陆续收徒,当中又以严柔年岁最长,故而这些人对她都以姐弟相称。想当年严柔本名严若霜,江有悔有感于她性情激昂,特意替她改名严柔,实指望她能够稍稍变得温婉柔和,如今看来这个念头算是落了空,不过严柔对这几个师弟向来照顾有加,当真如大姐姐一般,如今见到自也是心绪激动,当即招呼钟麒和顾一舟上前一一行礼,其中性情沉稳持重的是柳青山,精明彪悍的是丁青扬,温文儒雅的是顾青书,到的最后一个却是个女子,轻纱遮面,只见到她身段婀娜曼妙,两只眼睛如秋水横波,传递柔情无限,看得钟麒眼睛瞪得老大,问道:“你是不是我娘要替我讨得娘子?”
此话一出,众人俱感尴尬,顾一舟怕钟麒再说出傻话,赶紧将他拉到一旁去把玩人偶。钟麒犹自依依不舍回头去看,轻风掠过,吹起面纱,露出下面一张面孔,竟是龅牙塌鼻,奇丑无比,把钟麒吓得忍不住喊了声,“你是女鬼吗?”严柔赶忙厉声喝止,那女子却是见惯不怪,反倒咯咯笑起来,说道:“严姐姐不必责怪小钟麒。”她将面纱重又覆住了面容,对钟麒笑道:“小钟麒,我叫苏青袖,是你的长辈,可不能做你的娘子。你要讨的娘子长得花容月貌,美若天仙,你要找她,就该去……。”
她话音未落,沐青城突然大叫一声,“青袖。”语气中颇为严厉,苏青袖轻笑一声,不再说话。这边厢钟麒猛地将人偶往地上一丢,说道:“不玩了。”严柔一愣,问道:“麒儿,你怎么了?”钟麒粗声粗气地说道:“你说带我来讨娘子,见了这许多人,说了这许多话,怎么没见到我娘子?”
听了这话,沐青城的脸色微微一变,旋即恢复平常。严柔却是早已看在眼里,装作没有看见,勉强一笑,问沐青城道:“青峰可好?他这个做庄主的怎么到现在还没现身?”沐青城说道:“嫂子病故之后,江师兄就离开了山庄,隐居起来,山庄的事宜暂且由小弟打理。”严柔哦了一声,貌似不经意地问道:“他躲在哪里做神仙了?我想见见他。”
她等了片刻,见沐青城没有回答,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,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,再看了一眼其他几个人,俱都低头不语,心里便有了几分明白,淡然说道:“青城,你我情如姐弟,你有什么话就直说。”沐青城鼓起勇气,说道:“严姐姐,神剑山庄就是你的家,你既是来了,带着麒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。至于江师兄,你还是别去见了吧。”
严柔眉头微皱,问道:“为什么?”沐青城看了钟麒一眼,又是闭口不语。严柔问道:“是江青峰让你这么说的吗?”沐青城摇头说道:“江师兄根本不知道你来。”严柔森然问道:“那你究竟为什么不想让我见到青峰?”
沐青城叹了口气,说道:“江师兄当年欠下你一个大大的人情,心存感激,故而许下婚约,要将莹莹嫁给麒儿。他为人最是守信,见到你来,必要张罗婚事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。”不等他把话说完,严柔早已明白了他的意思,顿时勃然作色,冷笑道:“好你个沐青城,江青峰都没有嫌弃我儿子,你倒是先嫌弃起来。”沐青城急忙辩解道:“严姐姐,我一向视麒儿如自己的子侄,又怎么会嫌弃他。”他终于鼓起勇气,叹道:“可是这么做,对莹莹可就太不公平了。这事我们不妨再做计议。”
严柔却已想到,难怪这些年来沐青城总是给钟麒送来重礼,原来竟是存了心思要替江青峰偿还人情,好让自己过意不去,先自取消了婚约,心念及此,她气得浑身颤抖,再看到其他几个人,连同冷青云在内,都是神情尴尬,眼神中流露出同情怜悯之意,厉声说道:“麒儿,把那人偶还给他!”
钟麒只道是送还人偶便可讨得娘子,答应一声,捡起人偶,乐呵呵地塞入沐青城的手里,说道:“小兔儿叔叔,谢谢你的礼物,我现在不想要玩具,我想要讨娘子。”
沐青城手持玩偶,看着钟麒笑呵呵的面孔,心里生出歉疚,想要说话,一时不知从何说起,严柔已经转身就走。沐青城想起自己初到山庄,人生地不熟,亏得有严柔多加照顾,不仅嘴里叫她一声严姐姐,内心深处更是尊敬有加,视若亲人,如今却是惹得她大动肝火,心里着实难受,情不自禁喊了声,“严姐姐”,抢步跟上,就想伸手挽留。
哪知道眼前突然寒光一闪,一件兵刃迎面打来,其速甚疾。他赶忙往后一跳,避了开去。那件兵刃重重地抽在地上,打得尘土飞扬,在地上打出来一道深深的痕迹,将严柔与神剑山庄的几个人隔在两旁,却原来是严柔的那条蟒丝软鞭。严柔一鞭挥出,将他迫退,飞身跳上马去,厉声说道:“自今日起,我与神剑山庄画地为界,山水殊途。”说着话,她纵马飞奔而去。
钟麒和顾一舟赶忙各自上马,追了下去。钟麒犹自回头冲着沐青城诸人喊道:“小兔儿叔叔,其他几位叔叔,还有那个丑姑姑,等我讨着娘子,你们都记得来喝喜酒。”沐青城只来得及哦了一声,看着三匹马去得飞快,心里顿觉无限惆怅,重重地叹了口气,与柳青山几个人面面相觑,惟有苏青袖心里却在想:凭什么天底下所有的美事都让她一个人占尽?她若是嫁给钟麒这个傻子,我才开心。她看到沐青城投过来不满的眼神,并不惧怕,反是瞪了他一眼,径直离开。
再说严柔,此时的心情百般交织,不惟伤心、恼怒,更有着桀骜、委屈,种种情绪在心中翻腾,一时这个占着上风,一时那个占着上风,非要纵马飞驰,方能排遣一二,转眼功夫就从南门奔出城去,一口气跑出十几里路,直跑到洛水岸边,心中的郁结才稍稍纾解,纵马缓行。到这时,钟麒和顾一舟才双双赶上。钟麒哪里知道严柔为什么会如此生气,却不敢多问,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。
沿洛水南行,再过得数里,渐渐地势升高,远远可见龙门山。一路之上水波流转,两岸花团锦簇,游人如织。到的日上三竿,天气有些炎热,钟麒终于变得不耐烦起来,纵马上前,粗声粗气地问道:“娘啊,你说的娘子到底在哪里啊?你不会是骗我的吧?”严柔强作欢颜,柔声劝道:“麒儿说傻话,娘怎么会骗你?你莫要心急,我们先歇息一会,娘肯定给你讨回来一个娘子。”钟麒咧嘴笑起来,说道:“我要讨一个像娘这样又漂亮又温柔的娘子。”他说的声音甚大,恰好两个女孩骑马经过,被惊得一吓,旋即明白过来,穿红衣的女孩纵声大笑,笑得花枝招展,伏在穿绿衣的女孩耳边细碎有声,一边耳语,一边打量了钟麒好几眼。
这女孩的年纪约莫十四五岁,脸型微圆,衬上一对明亮的大眼睛,不见其腴,反而显得说不出的机灵活泼,穿绿衣的女孩比她年长几岁,细长的脸型,弯弯的眉毛,明眸皓齿,美艳动人。她听红衣女孩说得有趣,忍不住瞥了钟麒一眼,笑起来轻掩嘴唇,温柔含蓄。钟麒与她的视线恰好相交,那一刻如遭电击,脸一下子变得通红,眼睛瞪得老大,直勾勾地盯着绿衣女孩,嘴角不自觉地浮出傻笑。
绿衣女孩被他看得脸上微微发烫,低下头去,赶紧纵马奔到前面。红衣女孩看到钟麒一副色眯眯的样子,心头火起,正要发作,绿衣女孩回过头来,冲她一招手,说道:“小南,快走吧。”红衣女孩瞪了钟麒一眼,拍马追了上去,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,又是笑作一团,隐约听到“傻子……你好美”的字眼。
严柔岂会猜不到这两个女孩在取笑自己的儿子,想要发火,看到钟麒痴痴呆呆的样子,心中暗叹,看着她们扬长而去。钟麒兀自看了半天,这才回过头来,说道:“娘,那个穿绿衣服的姐姐好漂亮,我要娶她做娘子。”中年妇人知道,自己儿子脾性上来,不依不饶,若不迁就,闹将起来不知伊于胡底,赶忙应道:“好的,好的,娘现在有些累了,等娘休息片刻,便去寻着这位姑娘的娘家,替你说媒。好不好?”
钟麒虽是心急,到底心疼其母,点头答应。严柔寻着片树荫,跳下马来,倚靠在树上闭目歇息。顾一舟将三匹马牵到旁边,栓好缰绳,招呼钟麒道:“我陪你玩一会。今天要玩什么?”哪知道钟麒摇了摇头,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严柔。顾一舟见他了无兴致,便自顾自躺在树荫下,眯着眼睛,看看钟麒,再看看严柔。
严柔似乎困顿上来,竟是睡着了,许久没有睁开眼。她不睁开眼,钟麒便就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等待,顾一舟自从认识他以来,从未见过他这般安静。直到半个多时辰以后,严柔终于微微打了个呵欠,睁开眼,一眼看到钟麒满脸兴奋的神情,不由得一怔,问道:“麒儿,你在做什么?怎么没有去玩?”
钟麒有些不好意思,忸怩地说道:“我在等娘呀。”严柔有些不解,问道:“你等我作什么?”钟麒突然发怒起来,猛地站起身,恨恨地说道:“我知道了,原来你是骗我的。”严柔这才恍然,她本以为钟麒只是一时兴起,过得片刻,玩心上来就会忘记,哪知道他竟是一直等在边上,要等自己醒来,好去寻着绿衣女孩的娘家提亲。她赶忙说道:“麒儿,娘有些睡糊涂了,我这就去替你提亲。”
钟麒哪里还肯再信,摇了摇头,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,大声说道:“你心里也一直当我是个傻子,知道没有女孩肯做我的娘子,所以这般敷衍我,对不对?”严柔还想安慰他,钟麒转身就跑。严柔想要去追,钟麒大声喊道:“你不要跟着我,我现在不想见到你。”严柔心知钟麒的性子发作起来,天王老子也阻拦不住,惟有等他心绪平复了再说,只得停下脚步,说道:“麒儿,你莫要跑远了,娘就在这里等你。”
钟麒哪里听得进去,只顾自己气冲冲地往前跑,顾不得头上艳阳高照,刺得眼睛生疼,初时还在河边奔跑,惹得游人纷纷闪避,到后来索性寻着一条僻静小路,一口气跑出去三四里路,四下静寂,唯有他一个人跑得飞快,气喘吁吁,汗流浃背。他终于停下脚步,觉得口干舌燥,看到路边一片小树林,树上结的有野果,色泽鲜红欲滴,不由得大咽口水,奔到树下,施展轻功,跳将上去,边摘边吃,边吃边摘,吃了个畅快。
他正想跳下树去,隐约听到树林深处有些细碎的声响,一时好奇心起,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,轻手轻脚,靠上前去,探头一看,顿时看得目瞪口呆。他看到树林深处,有个女孩从林中的一口清泉中走出来,正将绿衫披在肩头,有那么一瞬间,他似乎看到一个雪白如玉的身躯展现在面前,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,头脑一阵迷糊,噗通一声,从树下跌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