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1/3)页 从常风的视角看,刘健、谢迁这两位辅政大臣整天忙着搞权谋争斗。 其实不然。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——病人眼里全是细菌。 坐在锦衣卫大掌柜这个位置上,常风接触的全是蝇营狗苟的事儿。他跟刘健、谢迁打交道,全都是旁门左道的交锋。 列位看官自然会产生,刘、谢不干正事儿,天天耍阴谋诡计的错觉。 实际上,这二人除了玩弄权谋,纵容家人捞捞钱,唆使门生故旧抓抓权.其他利国利民的好事也没少办。 人都有黑白两面。弘治前三君子、后三君子并不是浪得虚名。 他们若没有理政大才,在任期间若没有大恩惠于百姓,也无法久任内阁十多年。 弘治十八年,八月盛夏。 自陈清、常风、徐忱上奏事件后,刘健、谢迁发现常风太难缠了,他的行事手段比他们文官还龌龊。 加上新皇帝登基,朝政千头万绪,内阁忙的不可开交。他们没有精力整日针对常风和八虎。 于是这两个月,刘健、谢迁跟常风、八虎几乎井水不犯河水。 这日,常府。 常风正在吩咐尤敬武一件要紧的差事——送亲。 常风道:“敬武,你破奴兄弟如今在山东莱州三山岛盐场清查盐务。你带一百名力士护送李家小姐过去完婚。两日内出发。” “记住,路上一定要小心。山东出响马,尤其是莱州。那地方不光产盐,还产金子。当地有大批金匪。” “李家小姐若在半路出了差池,那就不是家事会牵扯到锦衣卫和内阁次辅之间的关系。会有人借机做文章。” “侍讲学士毛纪就是莱州人。他跟我说莱州人都是月季般的容貌,大海般的胸襟。依我看,穷山恶水出刁民啊。不得不防。” 尤敬武道:“义父,您老就放心吧。山东兵备道十几年前在福建任职,跟我爹有交情。进了山东地面,大不了我让他帮忙,派卫所军一同护送。” 常风连连摆手:“不要动用卫所军。锦衣卫调卫所军办私事是犯忌讳的。朝廷里有人乌眼鸡一样盯着咱们呢。” 九夫人走了过来给常风倒茶:“我说老爷,你把心放了肚子里吧。咱这义子精明强干、武艺高强。一百锦衣卫力士个个高大威猛。” “他们还带了五十支火铳。谁敢打他们的主意?” “再有,自古官匪是一家。响马也好金匪也罢,只欺负穷人,顶多绑绑富户。他们恐怕连知县家的小姐都不敢劫。何况内阁次辅家的小姐,护送的还是锦衣卫。” 九夫人的一番话让常风释然:“是我谨慎过头了。” 随后常风又叮嘱尤敬武:“把李家小姐护送到了莱州,伱立即往回赶。你现在是卫里的佥事,又是北镇抚使,在外久了可不成。” 尤敬武点头:“放心吧义父,一来一回顶多一个月。” 就在此时,王守仁来访。 常风笑道:“守仁老弟。令尊刚高升了礼部左侍郎。我是大部分文官的眼中钉肉中刺,去贺喜怕给令尊惹麻烦。令尊可不要怪罪啊。” 王守仁道:“常大哥这是哪里话。今日闲来无事,我特来贵府打秋风。” 常风跟王守仁算得上是至交。常风连忙让仆人准备酒菜。 酒是好酒,菜却很清淡,都是时令小菜。 几盅酒下肚,王守仁感慨:“近日兵部收到了陕西杨一清的一道安边策。杨总制真可谓是出类拔萃的疆臣啊。” 历朝历代新皇帝登基后都要提拔一批人。 杨一清因为长得对不起观众,弘治朝时在陕西管了整整六年马政未得升迁。 正德帝即位后,他却时来运转,擢升“总制陕西等处军务左副都御史”。即陕西总制。 总制在职权上等同于总督。 杨一清成了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。 他得到这个跨越式的升迁,并不是因正德帝欣赏他的才干。而是因为杨一清有位好友——八虎中位列第二的张永。 张永虽是太监,管的却是御马监,是带兵的“壮士张”。他跟带兵的文官杨一清关系非常好。二人相互欣赏。 是张永在正德帝面前替杨一清说了话,老杨才得以时来运转,喜升总制。 由此可见,人生在世想要前程无量,光有大才学、真本事还不行。还得有个在关键时刻说得上关键话的人当朋友。 不过,杨一清因张永的举荐颇受文官集团排挤。文官们鄙夷他“靠太监升迁”、“阉宦一党”。 对于这些风言风语,杨一清倒是不以为意:我要实现安定边塞、护佑黎民的人生理想,就要谋到疆臣高位。 你们那些内阁阁老、部院大臣不在皇上跟前帮我说话。还不许人家张公公帮我说话了? 你们说我是阉党就说吧。我坦坦荡荡,无愧于心。 王守仁提及杨一清。常风来了兴趣:“哦?他上了什么安边策?” 王守仁已经背下了杨一清的安边策。他将大致内容讲给了常风。 数千字的奏疏,归结起来其实很简单:请求朝廷拨款,在河套修建边墙、囤堡,同时兴军屯(搞大生产运动)。 这跟弘治十二年的“守仁西北八策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区别在于,杨一清的按边策更加详细、具体。 杨一清文采斐然,在策疏中将西北形势讲的明明白白。有理有据的说明了修边墙、囤堡,兴军屯的必要性。 常风听后,感慨:“杨一清堪称小号的王越啊。真是治边能臣。可惜.” 王守仁问:“可惜什么?” 常风道:“可惜,这道策疏在内阁那边绝对通不过。内阁不给票拟,就算皇上想给老杨拨银子也是枉然。” 王守仁是聪明人,立即心领神会:“是啊。杨总制是张公公举荐的人。内阁又跟八虎势同水火。” “唉,党争误国啊!” 常风和王守仁小看了内阁刘、李、谢。 内阁值房。后三君子正在讨论杨一清的安边策。 刘健道:“别看杨一清是阉党。他的这道安边策却是老成谋国之言。” 谢迁点头:“杨一清长相丑陋,人品也不怎么样。堂堂两榜进士,竟然投靠了阉宦,靠阉宦谋升迁可是,论才能,他的确堪任疆臣。” “他的安边策,咱们内阁要支持。若将他的建议落到实处,河套至少在未来二十年不会被北虏染指。” 李东阳道:“他要朝廷拨给他五十万两银子。依我看,咱内阁要尽全力替他争取到这笔银子。” “只要河套在朝廷手中,我大明边军每年能够得到万匹良马。算长远账,给他五十万,能给朝廷赚回一百万,两百万。” 刘健道:“宾之所言极是。他的建议利国、利边军、利边民。若咱们不支持他,咱们三人岂不成了成化朝的纸糊三阁老之流?” “户部虽然有大亏空,银根吃紧。但安定边塞的这笔银子不能省!” 内阁三阁老意见统一。杨一清要银子,给!杨一清提出的一系列安边策略,支持! 谢迁话锋一转:“不过话说回来,杨一清真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!竟跟内宦勾勾搭搭!” 刘健附和:“没错。靠内宦在皇上面前进谗言谋取高位,这岂是君子所为?” 李东阳道:“杨一清的作为,的确带坏了士林风气。” 谢迁道:“这厮人品堪忧.” 三人在值房中把杨一清骂成了乌龟王八蛋。 可该骂骂,该支持还是要支持。 或许,这就是刘、李、谢在史书上白大于黑,赞誉多于诟病的原因之一。 翌日午时,京郊御苑的一棵大柳树下。 正德帝一身戎装,背靠着柳树,看着杨一清的奏疏。 在弘治朝,此时皇帝应行午朝。 正德帝最近跟文官集团相互妥协。他退一步,不再缺席早朝。文官集团也要退一步,撤销先皇特设的午朝。 正德帝每日一下了早朝,便像一只撒了欢的鹰,奔向御苑纵情骑射。 但正德帝绝对不是不处理政务。他只是不愿闷在乾清宫的龙案前批阅奏疏。 御苑的这棵大柳树下,便是他看奏疏的固定地点。 正德帝的面前,八虎和江彬席地而坐,将他围在中间。 正德帝不喜欢那些虚头八脑的礼节。命八虎和江彬在御苑时跟他并肩纵马、树下同坐。 正德帝看完了杨一清的策疏,将策疏交给了江彬:“皇儿,你是边将出身。你怎么看杨一清的这些建议?” 正德帝刚刚认了江彬当义子,故口称“皇儿”。 大明历代皇帝中,最喜欢认义子的是太祖爷。太祖爷一生认义子二十一名。 正德帝认义子,是在效法太祖爷。他希望自己成为太祖爷那样的大有为之君。 之前正德帝封江彬为宣府总兵。内阁希望江彬能够离开京城,没有反对。 哪曾想,江彬在兵部挂了总兵牌子,得了委札、官印,却根本没有赴任。正德帝还是让他留在自己身边。 江彬仔细看完了杨一清的安边策疏。看完后,他发出一声感慨:“臣只恨无缘在杨总制麾下效命。” 正德帝问:“哦?怎么说?” 江彬道:“这道策疏,保河套是目的。修边墙、囤堡,兴军屯是手段。臣以前在九边效力多年。深知抵御北虏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边墙和囤堡!” “杨总制所言,可谓是字字珠玑。” 正德帝若有所思:“朕看这道策疏也颇有道理。” 张永是杨一清的至交。自然要帮至交说话。张永道:“皇上,杨一清是辅国良臣。他的这些建议全都是安邦定国的良策。” “内阁的三位先生与杨一清有隙,这回却支持他的安边策。可见他这些策略何等正确。” 说完,张永环顾其余七虎。 谷大用、丘聚等人纷纷附和,在正德帝面前齐说杨一清的好话。 很奇怪,刘瑾却沉默不言。 正德帝被他们说动。站起身:“杨一清不是跟朕要五十万两银子嘛?朕这回不过了!给他八十万两!” “两年之内,朕要他修出六百里边墙!五十座屯堡!开垦十万亩军屯!” “另外传旨吏部,加授杨一清资德大夫散阶!” “只要他替朕经营好陕西,守好河套。他要钱朕便给钱。要物朕便给物。要兵朕便给兵。要官位朕便给官位。” 张永夸赞:“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。皇上真有古贤君御下之风啊!” 谷大用、丘聚、魏彬等人纷纷附和。 刘瑾此刻表现出了没格局的一面。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