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 少女之思-《督抚天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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孔宪增看女儿神色,已猜得三四分,却也不甚在意,又问道:“那这一首却又如何,璐华,你自己且看看,这‘华年’、‘明珠有泪’、‘惘然’之语,却和李义山那首《锦瑟》,用得是一模一样的韵脚,而且其中典故,也直接引用了数处。你以前学诗的时候,爹爹可听你说过,似这般旧典频出之作,定是出自庸夫俗子之手,你便看一眼也是多余。怎么,今日竟然做起这般诗句来了?”
孔璐华只好回道:“爹爹,这……这诗是女儿前些日子,路过四氏学的时候,听得里面几个童生抱怨,说去年题目太难,自己答不上了,又要耽搁一年。女儿看那几个童生,年纪却也不小了,想着竟还未能成学,实在可怜,才有此作。当时……当时只觉得字写得还算好看,就装裱了起来,却……却没想过别的。”
孔宪增仔细看着轴上诗句,却暗自露出了笑容,道:“想来璐华这几个月里,诗才大进,定是四氏学中,又出了什么不世出的奇才。不如这样,孩子,若真是四氏学里的,你中意哪一个,便只管和爹爹说,爹爹去帮你问问,看他是否有求亲之意,如何?”
孔璐华脸上自然又是一阵羞红,道:“爹爹您怎么……怎么也取笑其女儿了,四氏学……就四氏学里那些个不肖子弟,我才瞧不上呢。爹爹,今日不是说要去看沂水吗?轿子可也备齐了?若是已经备好,我们便过去吧,沂水的风景,也有好久没看了呢。”
孔宪增仍然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,只带了孔庆镕先出了门,孔璐华也随即掩上了书房门户,看着父亲和弟弟的背影,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。
那个人,可不是想猜就猜得到的……
到了五月,阮元的督学工作还要继续下去,下一站是泰安,而出发之前,之前各府的遗卷搜录也在继续进行。这一日杨吉将车马收拾已毕,便到学署来找阮元。
入得学署正厅,只见数百份卷子散落在一边,阮元和焦循手中各执一卷,却一直在沉思着什么,迟迟没有动静。杨吉见了,也自然心生烦闷,决定找些乐事,便道:“伯元,这次出发,是要去泰安府么?我听说去泰安那边,肯定要路过泰山,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呢。伯元,你要不要也去看看?”
“那便去吧,我也正想着去看看呢。”没想到出游的事,这一次阮元答应的如此爽快。
杨吉也是一愣,不知阮元为何转了性了。焦循眼看他神色,便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:“伯元,你在山东这半年的事,我可都听说了,那可叫一个大公无私啊。每到一处,不是主持考试,就是收集金石遗物,连特产都不买些回来。这一次他说要去泰山,你竟然答应得这般爽快?想来这泰山之名,总是天下皆知,这才让你这不食人间烟火之人,也动了凡心啊。”
“你们啊,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阮元却依然心平气和,道:“这泰山之上,有一座碧霞元君之庙,之前家中一直供奉,这一次来了,自然要去参拜一番。另外,泰山刻石颇多,这次过去,也要多加搜录,以便记述山东金石之事,不是吗?”
“这人平时都在想什么……”杨吉听了,也不禁疑惑。
阮元又忽然问道:“里堂,之前托你去问问武先生,眼下怎样,可是与他有联络了?”
焦循道:“伯元,这武先生啊,人倒是不错,我看他家就那么大地方,还收集了不少金石遗物,书法字画呢。平日和他说起学问,这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也自然多讲了一些。看他神色,和我应该聊得来,当然了,你找他入幕的事,我还没说。”
“这次我去泰安,你便问问他有无入幕之意吧。这些日子,金石古物收集了不少,看起来也确实需要一位大家指教才是。”阮元道。
杨吉却看着阮元手中的卷子,问道:“伯元,你这卷子我从进门起,就看你一直拿在手里,怎么,他写得很好么?要是写得好,你把他录取了不也就成了?却为何还要拿着不放呢?”
“你有所不知。”焦循道:“伯元手里这篇卷子,是一个叫郎炳的童生写的。伯元出的题目是论方田水利兴建。这个叫郎炳的年轻人把算学里的勾股之法,用在了田亩清丈之上,我和伯元都通一些算学,故而知道其所言皆有道理,并非空谈。只是……这郎炳的四书文卷子我们也找到了,两篇四书文做得平平,只能说没有不合规制之处,是以伯元才会犯难,不知是否要补录他。”
“还有里堂手里那篇卷子。”阮元道:“我出的题目是白桃花,里堂那篇诗是个十三岁的童生所写,其中有两句‘惆怅武林溪上客,清风皓月再来时’。这般气度意象,倒是童生中少有。名字……是叫陈官俊吧?若论诗文,拔擢他成学也在情理之中,只是这番年纪……却还需要再思量一番。”
“伯元,你不是平日也总说,那什么八股文,作了也没用,要选的是真才实学之人吗?怎么?我听焦相公这般言语,这郎炳是个真才实学之人,你却又不敢取录他了?”杨吉道。
“杨吉,这番道理,天下学政十有八九都懂。你这般说,也不会有人反对你,可真的坐到这个位置,要考虑的就多了。”阮元道:“若今日选了他,却将一个八股做得不错的童生黜落下去。日后童生之中,必定会有怨言,说我取士全凭所好,却不顾规矩。想来天下学政,十有八九不喜八股,却又不得不用八股,也是这般道理吧?”
“这陈官俊的事却也一样。”焦循道:“前明张江陵的事,你或许不知,可却是约定俗成,童生年纪过小的,往往抑而不录。说是为了让他们学业更成熟些,其实也是照顾那些年长的童生。若不是这种道理,想来伯元当年十五岁去应县试,刘大人就算严于规矩,总也能将伯元补录进去,那不过是县试,而我们眼下要选的,可是生员啊。”
“什么约定俗成,什么不得不用?”杨吉听二人这般解释,却不免有些着恼,怒道:“伯元,你平日和我说起这八股文,从来都是一句话,这八股没什么用,选不出真才实学之人。你说做什么官,便该做什么事,这我也由着你,你做了这山东学政,难道不该选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出来么?你说清丈田亩,我听着是个好事啊,若是这个叫郎炳的,日后把他所学用在田间地头,还不知会帮助多少百姓呢!这样的人你不去选,却要选那些没用的废物?还有,年纪大怎么了,年纪大就不会坑害百姓了?我看有些人年纪越大,心还越黑呢!伯元,你忘啦?咱当年考进士的时候,是怎么想的?眼下你这般言语,却和那些一无是处的官老爷还有什么区别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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